官验毕膳食,拿玉勺细细搅拌海鲜粥,持银筷夹了腌笋呈至扇后。
纤纤柔荑落下扇子,露出了一张沉鱼落雁般的清冷颜容,额间花钿妩媚,美目顾盼流转,蕴含一线潋滟水色,檀口翕张:“右首第一名宫人留下,其余奉膳宫人退下。”
窥到公主真容的紫瑜,眸底闪掠赞叹之色,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单独留下,一味沉浸于思绪中,暗自扼腕。
美则美矣,可惜与阿兄均是面瘫……
女官狐疑地打量着她,在脑中仔细梳理一遍入青庐侍奉的宫人,确认没这号人,瞬间神情戒备,沉下脸叱道:“你是何人!胆敢蒙混入府!”袖下的十指夹若干根泛着幽幽暗芒的银针。
嗯,她会武,针淬了毒,兴许会被射成刺猬。
等等,射成刺猬……
紫瑜从对未来侄子侄女的深忧中及时清醒,忙笑答:“婢子是临时拨来侍奉的嫮雪,哪是您说得冒充。”
她实则在暗中祈祷这假名别让人识破。
“丁香,紫瑜妹妹素喜以此花熏衣,对否?”
长公主静静注视着她,一双明眸仿若洞悉全部。
即使被戳破身份,紫瑜亦未露尴尬,若有所思地撅撅唇,端了正色长揖至底,“今夜小妹唐突,万望嫂嫂宽恕则个!”脸颊漾着灿烂笑靥,“时辰不早了,小妹就先告辞,祝嫂嫂洞房愉快!”言讫,人似轻燕般利落地翻越窗牖,融入茫茫夜色。
旁侧的女官彻底呆滞。
翻窗的是驸马之妹?太原温氏家主的嫡外孙女?武林盟主亲女?
一排翱翔的野雁飞掠过泛着鱼肚白色的蒙昧天空,乘绽露出的熹微晨光霞色,振翅去往朦朦岚光萦着的远山叠嶂,渺渺飞影依偎流云翙翙雍雍,飒然归去。
“咚、咚——”
各坊渐次敲响悠远的晨鼓之音,传进洛阳城的千家万户。
清晨第一缕曦光穿透辽阔云海,匀开扶疏花影映上窗牖,暄煦阳光照进内室,勾描出绨素屏风后一廓纤挑的丽影。
“哪儿都比不上自家床榻最舒适。”紫瑜揉了揉惺忪睡眼,喉咙含着浓浓懒困发出一句感慨,阖着眼睑,张开手臂任使女更衣,嘴巴念念有词:“帮阿兄操办婚仪足足月余,好不容易盼到完婚,爷才享个安稳觉。”
闻言,俯首绾系绦带的春雨抿嘴轻笑:“娘子固然辛劳,可未尝不是桩好事,此行得到历练,将来会深受裨益。惟一点您需牢记,切莫再丢下一干奴仆只身星夜兼程。”
昨儿半夜,酣睡惊醒的春雨和秋雪还纳闷娘子怎会独自归府,之后忆及她归来已近夤夜,一个女儿家星夜赶路稍有差池……
唉,又来。
紫瑜虚捂双耳,无奈告饶:“爷指天发誓,绝不会有下次,姑且饶过我罢。”倏觉腰肢一坠,难舍难分的眼皮挣扎出一条缝隙,略带惺忪的眼眸审视着腰间垂下的一长串叮当响的东西,琢磨了会儿恍然明悟。
这不是小娘子们常佩的玉禁步吗?秋雪为何要给她佩上这玩意儿?
以及……
她拧着袖子来回瞅,冒出满脑门子疑问。
纁色卷草纹上襦、绫锦长裙外罩单丝碧罗笼裙,为何要着一袭繁琐女装?
背后兀然传来响亮的拊掌声,有人笑言:“锦绣坞的衣裳果真非凡。”一柄海棠形纨扇强制塞进她掌中,来者仔细端详,竖起大拇指称赞:“这样更配!”
“封叔。”
紫瑜怏怏不乐,她晓得定是封叔出的主意,也必是为着自个儿婚事而来,闷闷地拽着繁缛绦扣,行走间禁步发出一阵叮当乱响,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蔫了下来,瘪着嘴念叨:“我乍换女装很难受,裙衫垂曳要阔步行走真真儿艰辛,能不能换回胡服。”
自己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,盖因它委实不便利,制式繁复,长裙逶迤,常常策马驰骋拈弓搭箭,岂能如斯繁琐绊脚。
唤作封叔的中年郎君面留美髯,双目炯炯,浓眉入鬓,鼻如悬胆,模样生得俊,要是祛除眼角细纹再年轻个几岁,绝不逊现而今的洛阳第一美男子。
他负手笑了笑,浑厚嗓音中透着一股和蔼:“你也老大不小,该考虑终身大事了。以前你阿耶同我忙得没工夫管束你,镇日扮作儿郎胡闹便也作罢,打今儿起不许再穿胡服,不许随便外出厮混,换回女装准备议亲。”
谈话间,他强拘着她坐下,向畔侧梳发使女递了个眼色。
梳发使女麻利上前,拿梳篦理顺青丝,片刻后巧手绾好圆髻,插入一朵鎏金碧玺花钿,左右各簪一支金镶玉步摇,垂珠碰撞之音窸窣,徒惹紫瑜烦闷。
她揪掉步摇丢进置满琳琅首饰的妆奁中,一脸的不情不愿。
她晓得洛阳多半与自己同龄的小娘子均已出嫁,孩子都在满街打酱油。
独自个儿无着无落,落进某些喜嚼舌根者眼里成了个香饽饽。闲来无事拣出来与人当笑谈,更有甚者恶意编排,言是秦府小娘子至今不嫁实乃性情乖戾无人敢娶,脾性比驴犟云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