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恩贵、神策军副统领李明仙等人,暗自在长安城和州郡大肆散布天子德行有亏致天降灾厄的谣言。
在坊间自导自演了几出天降灾厄的戏码后,各亲王利用百姓的惶恐不安,发布了长篇讨伐檄文,字里行间措辞慷慨激昂,诬蔑睿宗私德有亏惹怒上苍,以致给百姓降下惩罚,不堪配坐帝位,理应退位让贤等谬言。
各路亲王率领一大批兵士,夤夜直逼太极宫承天门,同羽林军神策军里应外合打开宫门,杀进巍峨宫阙。
却不料睿宗早有所察觉,做了万全准备,将计就计使了招瓮中捉鳖。调兵反扑逼宫的亲王郡王,杀了诸人一个措手不及,当场斩杀马怀瑞、张恩贵及李明仙等人,其余人等统统押入大理寺牢狱。
为镇压残余势力,睿宗派遣得力干将联合地方节度使发兵平乱,仅用一年半的时间成功围剿负隅顽抗的残党。
于隆冬萌芽,于仲秋衰颓。
天下人将这一场血腥动乱视作皇室之耻,史官着笔落墨间舍弃矫饰,为“承天之乱”烙下一段刻骨印记。
当押解着无数犯人的兵士凯旋而归,大理寺和刑部的牢狱一度被亲王郡王及节度使的家眷塞得满满当当。许多不曾使过的刑罚重见天日,刑讯问供之下又牵扯出臣工若干。
整整一年,宫门外的人头落了一批又一批,血腥之气久久不消散,连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婴孩皆未幸免于难,为防有漏网之鱼,睿宗下诏旨再次彻查,实不欲让野草有春风吹又生的机会。
许是顾念着最后一点的情谊,睿宗先后命僧道开坛作法超度数千亡灵。
枝繁叶茂的皇室折进大半子孙,仅剩寥寥几名未参与谋反的亲王郡王。
他们见睿宗大肆屠杀谋反的宗亲吓得冷汗淋漓,为求自保主动递奏表剖白一颗赤胆忠心,甘做徒有王爵虚名饿不死的宗亲。
睿宗后期于政事上的处理手段固然叫人胆寒。可是对他的妻子全然痴情不已,日日摩挲着皇后生前喜爱的玉簪缅怀,下诏旨追复谥睿德皇后。
崩逝前夕甚至留下口谕亲定谥号睿宗,纵观古今史上只有睿宗的谥号是随皇后而取,显见情深。
烛焰微微一晃,光影渐黯,容盈愣愣地失神。
她对薨逝的姑母有些许印象,依稀记得那是位文雅美人,曾笑着拉她的手,教她唤身畔的一个英伟男子作姑父,看得出二人感情极好。
今时身为一介旁观者,自翔实文字记下的跌宕起伏中观得一场震撼的生灭无定,心绪茫然又刹那生惑。
既身死魂消,情何以不灭?
怀揣满腹疑惑,她一夜苦思未眠,晨间囫囵用了顿朝食,昏昏沉沉间被使女扶上马车坐定,困意止不住上涌,上下眼皮子斗成了两败俱伤不得不握手言和。
这一幅美人秋乏图,凑巧给撩开帘栊往里探进半个身子的南宫旭碰个正着。
第一眼就见识到了亭亭佳人倚靠凭几,恹恹耷着脑袋,盘膝侧枕着胳膊的高难度睡姿,胭脂水粉也没能遮盖住不佳的气色,一脸疲惫渴睡相,连眼风都不曾分他半个。
无奈吞下喉口噎住的一声寒暄,他拣了与她相对的位置跽坐斟茶,余光瞥着她眼眶微微青黑,一副像昨夜打了硬仗未阖眼的憔悴样,心里头有几分好笑,未留神间嗓子眼泄出一声低笑。
车轮驶过坑洼地带颠簸了一下,车辙辚辚声震醒了容盈。
她迟钝地抬起头,发现了这位自来熟的不速之客,强自驱跑瞌睡虫,绷直腰板子打叠起精神,茫然的眼眸笼回亮彩,面上瞧不出被外男撞见睡姿的窘迫,落落大方的任他看。
“依眼下速度,再有半日便能抵达长安,届时到了万府好生整顿一番,舒舒服服补个觉。”南宫旭极尽温柔道,体贴地递去一盏茶,“连日来舟车劳顿,也是辛苦了你。”
瞧她手捧茶瓯无动于衷,默默吊着直勾勾的眼神盯来,有几分防备和猜疑。
南宫旭悟出约是自己未挑明身份,造成了某种误会,不由会心一笑,风度翩翩的行了一记礼,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自己。
“在下南宫旭,表字菩风,长安人士,家住大明宫紫宸殿。”
铿锵一语不啻平地惊雷响,容盈倒不见慌张惊异,从从容容捋平袖摆,俯首掬礼,“小女拜见圣人。”
拜至一半,一股轻柔的力量慢慢托起她执礼的动作,耳畔是南宫旭温煦的嗓音,“你我之间不必见外。”
“是。”
南宫旭笑着看她。
容盈亦笑着看他。
日头渐高,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,一对准夫妻笑僵了脸,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茫然,由于相视无言,未免徒增尴尬,各自敛了笑埋头品起茶。
讲句实在的,容盈一直有预感准夫君会来探望,目下见到人并不意外,早在昨夜暗卫不曾阻拦他靠近之时,来者身份便猜出个大概。
重要的是一般未婚夫妻见面会聊些话题,暖暖气氛,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好的增进感情,可她着实不知该聊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