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声砸进心坎,饶是铁石心肠经由反复锤炼,也渐渐地撼裂了高筑的铜墙铁壁。
呼痛声渐趋哀弱嘶哑,宫人身上的茶汤不停滴淌,身底下铺着的西域进贡氍毹已经被弄皱,洇湿出一连串黄褐茶渍,裸在外的白皙脖颈挂着一道道烫伤瘀痕,面庞密密麻麻挤满红肿水泡。
她的脸算是毁了。
在座者纷纷觑向皇后,此宫人毕竟隶属含凉殿,无论犯下何错理当请皇后出面按宫规惩处。
固然柳昭仪是事件中的受害者,但是她贸然在含凉殿里动手惩罚,无疑有藐视僭越之嫌。
汇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持着八风吹不动,端坐紫金莲的气定神闲,老僧般坐禅入定,可谓稳如泰山,静如止水。
渲染妙丽眉眼的一笔笔秾色轮廓皆蕴着脱离俗世的淡漠,仿若秉持着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的鲜明态度,对一切熟视无睹,惜字如金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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弄是非(2)
冷眼旁观皇后的反应, 柳昭仪慢悠悠地握了条丝帕,细致擦手,唇际陡然浮现一丝轻蔑嘲弄。
皇后此番倒也坐实了木头美人的名号。
金风一吹, 习习凉意彻骨,裹挟萧瑟凋敝降服万物, 不复葳蕤之貌, 千重宫阙皆褪了一副新颜色。
连接楼阙殿宇的深长甬道, 一眼望不尽伟丽森严,秋晖映着砖瓦, 华丽中储着经久不散的萧索。
甬道一端,两个年青医官的出现打破沉寂, 他们头顶炙阳一左一右架着年迈的太医令, 气喘吁吁跑过汉白玉地砖,行过处徒余太医令杀猪般声嘶力竭地叫嚷。
“鳖孙儿慢点!我要吐了!”
“您忒矫情, 忍一忍罢。”
其中一个医官放缓步伐回怼了师父,飒飒凉风灌入幽曲廊庑, 兜头吹冷了淋漓热汗,三人冒出一身鸡皮疙瘩,不由打了个寒噤, 他们腾不出手拢衣服,匀了两口气, 咬紧牙关箭步往前冲。
太医署至含凉殿的一段路程并不近,三人撑着酸疼腿肚子跨过门槛,瞄见皇后安然静坐,漠着一张明显无病无恙的俏容, 心口紧挟的巨石安稳着陆, 登时懈了精神, 一头栽在氍毹上。
宫人赶忙搀扶。
太医令一路被颠得头晕眼花,气喘如牛,立稳后颤巍巍地询问情况。
待明晰前因后果,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‘哐啷啷’跌进谷底,一边遵照吩咐耐着性子替柳昭仪挑水泡涂药,一边不停腹诽来传信的宫人。
蠢东西净瞎嚷嚷,说含凉殿出事,害得他以为皇后受伤,为了赶紧救治差点折进一条老命。
“尔等来替她诊治。”
旷静大殿,迂荡的女声回音混着一丝冷寒,分外突兀。
在座嫔御无不面露惊诧,以为出现幻听,怔怔地循声张望,但见皇后遥指年青医官,又指一指犯错的添茶宫人,再度开了金口:“务必尽心竭力。”
柳昭仪愕然抬首,看着医官取药医治宫人,眼神一厉,咬牙忍着刺破水泡的痛楚,丢出一个眼色指示使女阻拦医官,冷冷一笑,“小小贱婢竟劳驾皇后关心,真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。”
在接触到殿中某个人的视线时,她似乎顿了顿,止住不阴不阳挑刺儿的口吻,话锋陡转,扬着声质问:“只是不知皇后的体恤怜惜,是否是纵容宫人笨手笨脚的祸首。”言语咄咄逼人,宛如剑锋出鞘犀利且迅捷的直中要害。
直面迎上不怀好意的目光,容盈与之短暂对视,刻意漠视了对方眼里明显胶着的敌意,偏了偏头觑向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的贤妃,微微蹙起婉丽黛眉。
短短的时间内,慕容湘变化巨大,摒弃了处处掐尖要强的好胜心,人愈发沉静内敛,变得捉摸不透,进殿至今一直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,观看殿中的闹剧。
贤妃贵为三妃之一,所坐席位离皇后很近,慕容湘似有所察,加深了嘴角的谑笑,黝黑透亮的双瞳不躲不闪直视容盈,大大方方任她端详。
岑寂俄顷,二人错开视线,消弭了无声的对峙交锋。
这片土地上白骨垒砌,鲜血浇灌,奠定了输赢。
一步人间,一步炼狱。
寸步不可踏错,一旦轻忽大意会被拉入交错刀光剑影的险境,周遭环伺的豺狼虎豹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撕咬分食。
大明宫残酷的生存法则,造就了无数胜者青史留名,也掩埋了无数败者遗臭万年。
貌似平静无澜的水面只是暂时将暗流罩住,归根结底是时候未到,不宜掀风浪。
良久之后,容盈眸子睃巡过添茶宫人,神情染上一抹沉思,“依宫规,宫人伤了主子该获何罪?”
水芙与宁画不在,殿里数司赞女官最有资格答话,电光火石间心中城府已定,“禀殿下,罪奴伤主按宫规杖五十,逐入掖庭,永生不能踏出半步。”
五十杖,足以折进半条命。
即使侥幸活下来,掖庭苦寒,往后留不留得住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