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景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点心,展开后推到晴良面前,他道:“你小时候爱吃的,尝尝。”
晴良鸦睫颤了颤,捏起一块点心,放入口中轻咬,点心化作沫状融化在他唇齿间。
薛景坐在他的对面,目光柔和地望着他,道:“味道可还如从前一般?”
晴良低声答:“忘记了。”
“嗯。”薛景道,“想来应是有所不同,从前做点心的婆婆前两年过身了,如今换了人做。”
说着,薛景倒了一杯茶水,推至晴良面前。
晴良手圈住杯子,收紧,他开口:“苍鹭院后山的那批星辰树,是你们种下的吗?”
薛景痛快地承认,“是。”
得到答案后,晴良瞳孔不自觉地震颤。
其实,他曾怀疑过那些树是时鹤种下的,却始终未去求证过。
若非昨日遇见文卿,他不会想到是薛景他们种下的……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晴良哑声道。
薛景眸中似有圈圈涟漪缓缓荡漾开,泛着安静的波澜,他道:“那时,是你刚被接去苍鹭院的第一年。”
“碰巧你的生辰到了,我同你其他师兄见不到你,便想到了这么个办法。”薛景道,“我们寻来了星辰树,在后山种上,算是为你贺生。”
薛景低笑一声,“那时还担忧,种在后山,你能否注意到。只盼着某一日,你若看见,能笑一笑。”
“不过听文卿昨日回来说,那些树刚好种在了你的院子后,你一开窗便能看见,真是太巧了。”
薛景的声音低缓,娓娓道来时是说不出的温柔,他道:“那些生辰树,你每一年生辰时都会多一棵,你没有注意到吗?”
晴良五指收紧,攥作拳,仍克制不住颤意,他道:“为何要这么做?”
“一面偷偷为我贺生,一面在见到我时,拒我千里。”
他质问:“你们这么做,到底是为什么?”
晴良的声音沙哑。
杏眼中的哀凄叫人不敢直视。
薛景脸上的温和的笑隐去,他垂眸,思忖着开口:“当初,我们知道了你是男孩时,大家都很自责。”
“明明是朝夕相处,却多年未曾发现异样,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把你拉扯大,大家都感到愧对于你。”
“你在苍鹭院,我们见不到你,这份愧疚渐渐又演变成不安、害怕……”
“害怕?”晴良呢喃。
“我怕。”薛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,“我怕你因为我们的过错,以后会遭人非议,落人口舌。我怕……等你长大后,再来审视这段过往,会痛恨、厌恶我们……”
“所以,我便想,长痛不如短痛。这段不光彩的过往,由我们来替你斩断。你只需往前走,走你的康庄大道,做长老的亲传弟子,未来的剑道名士……”
晴良张了张嘴,汹涌的情绪叫他几乎失声。
他的眼泪落了下来。
掩藏了多年的委屈、难过在此刻爆发,原来这份委屈从未消失。
“呃……”他艰难地发声,“我怎么会、我怎么会仇恨你们?”
“是啊,你不会。”薛景笑了笑,睫毛蘸湿,他道,“你那么乖,那么懂事。”
“是师兄们太笨、太自以为是了。以为是为你好,却伤害了你。”
他颤抖地抬起手掩面,“等我们意识到做得不对时,又觉得,你我之间身份有别。你已经……不再需要我们。”
“你长大了,还出落得这般优秀。”
“师兄们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。”
薛景缓缓放下掩面的手,眼眸中复杂的情绪交织,有爱怜、有释然、更多的是欣慰。
晴良泪流满面。
难过、遗憾、愤怒交织在心头,纵使知道了真相,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也再回不来了。
他哽咽道:“我以为、你们都讨厌我,因为我是男孩……”
“我曾以为、我是世上最糟糕的人,我让你们都失望了。”
这段话如尖针一般刺进薛景的心头。泪珠从眼角滑落,他终于意识到,这些年自以为是的疏离给晴良带来怎样的伤害。
薛景扶着桌子,脚步踉跄地走到晴良身前,颤抖地捧起晴良的脸颊,替他擦泪,“是师兄的错,是师兄错了,青青。”
晴良扎进了薛景的怀里,紧紧地揽住薛景的腰,放声大哭。
薛景抱着他曾经最疼爱的孩子,脸上亦布满泪痕。
他轻轻拍打晴良的背,哄慰:“都是师兄的错……”
晴良从外门回来后,又从在苍鹭院门口徘徊许久不敢进去。
他用手摸了摸眼睛,感觉眼睛不那么红肿了,方才踏入苍鹭院。
晴良一路上没遇见时鹤,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了。
于是便率先溜回自己屋子。
晴良揽镜照了照,只见他的眼周、鼻头都泛着红,眼里还有未褪的水光,一眼便知哭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