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少女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,月桓忍不住一笑,目中盛满温情,“我九岁那年跟随阿耶到慕府做客,途经一个拐角偶见名女孩孤零零的抱膝而坐,她睁着红肿的眼,空洞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小笼子,仿佛有诉说不尽的可怜委屈,白白嫩嫩的脸蛋浸染悲伤。”
顿了顿,他看向芳漪似在回味往事,紧接着又续道:“我很好奇便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何事,她委屈巴巴告诉我,她阿耶送给她的小白兔被狼叼走吃掉了。当时便把我吓了一跳,长安城内居然有狼出没,府衙怎么不出动人手捕狼。那个念头只短暂停留一瞬,我又细细追问下去,女孩说她的乳母常讲夜晚要好好儿睡觉,不能和小白兔玩耍,否则的话就会让狼叼走吃掉,可她没有听话半夜的时候抱着兔子玩了会儿,结果一早睁眼便发现兔子不见了。”
“就在她刚讲完的时候,远处出现一堆匆匆寻来的使女。领头的使女抱着一只小白兔跑到女孩身边,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她讲兔子并不曾被狼叼走吃掉,只是有使女见它身子脏兮兮的,拿去洗了个澡而已。女孩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兔子,模样珍而重之,随后兴高采烈的同使女回了屋子。”
芳漪有点呆愣,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是她,大抵是一心牵挂兔子的安危,她那时候只隐约记得有个男孩儿讲了些话,再之后的记忆随漫漫时日而变得模糊不清。
她记忆中真正与月桓的第一次见面,是在五岁的上巳节,众人结伴出游河滨禊饮踏青,遵习古俗互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身,驱邪祛瘟,行祓禊之礼,观看长辈们曲水流觞。
一众年岁小的郎君娘子也有自个儿玩耍嬉戏的法子,依照古礼围坐于环曲的池沼间,进行临水浮卵,即是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中,任其浮移,谁拾到谁食之。
彼时的她食了两枚鸡蛋,腹中撑得满满,寻思玩耍消化一番,便与小伙伴们打赌看谁能最快赠出手头的兰草。
一群可爱的郎君娘子拢着一把兰草,向周围的男女老少递送兰草,收到者为答谢意便回赠兰草,气氛好不热闹。
因她的模样圆润可爱,顺利赠出了手头大半的兰草,攥着剩余的几株兰草寻寻觅觅良久,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佩弓箭着胡服的小少年,目中乍亮,显而易见他们是刚刚结束了弋射活动,生怕叫小伙伴看见抢了先,她巴巴儿奔了过去,递出兰草。
“予君兰草,愿君百岁长安,体常健。”
糯糯乎乎的嗓音像刚出炉的甑糕,熨帖在小少年的心尖,香香甜甜的滋味入肺,格外高兴,引出一阵愉悦的欢笑,纷纷探手接来兰草,拱手作揖:“多谢小娘子。”
其中一名绯衣少年叉腰谑笑:“咱们几个都有兰草,唯独月桓没有,怪可怜哟。”
“可不是嘛,许是他弋获一双野雁好运用光,才无人相赠兰草。”
周围的小少年调侃戏谑着一名手拎野雁的白衣少年。小芳漪这才恍然发现因自己疏忽缺漏了一人,小脸急得泛红,接触到少年投来的目光,脸上更火烧似的烫,羞愧地垂下脑袋,思索着该如何补救,不至于叫少年面上无光。
旁边草地里一朵红艳艳的芍药吸引了她的眼神,脑筋急速转了起来,上巳节除去禊饮赠兰草,还是个男女互赠芍药表达情意的日子,那朵芍药该是某个没达成心愿之人随手弃下的。
她暗暗合计,反正自己年龄小即便是赠出芍药,也无人能当劳什子男女之情,索性捡拾起芍药赠给了白衣少年,郑重其事道:“予君芍药,愿君百岁长安,体常健。”又凑近一些,低声致歉:“方才之事,对不起。”
月桓悠悠打量她两眼,眼瞳依稀蕴着笑,无视周围同伴挤眉弄眼的古怪表情,收下芍药,“多谢小娘子。”
有赠有回是为礼数,月桓若有所思的眼绕她兜了一圈,便把一双弋获的野雁当回赠礼,“在下无甚回赠之物,只一双野雁望小娘子务必收下。”
小芳漪张大了嘴巴,很是惊愕,头摇得像个拨浪鼓,“郎君快快收回,不必如此客气,我赠兰草是遵循古俗亦是为一个赌约,并不求任何回赠之物。”
“你且收下罢,左右我拿着无用,也不知赠给谁好。”
周围人也都劝说她收下,这般盛情,令小芳漪着实难却。
“那便多谢郎君美意。”
小芳漪不大好意思地笑笑,一株芍药换回人家千辛万苦射下的野雁,委实欠妥,郑重鞠下一礼,“我姓慕,在家中排行老二,来日郎君如有需求,可至兴化坊的慕府上门寻我。”
“在下姓月,单名一个桓字,小娘子定要牢记。”
两人互道了告辞,她和使女拎着野雁,折回和小伙伴约定的地点。
女儿家走了,一群小少年吹着口哨,促狭怪叫。
“甭看人家无人赠兰草,可是有人赠芍药啊。”
“哎哟,月桓你把芍药别进蹀躞带,是向旁人表达你已名草有主之意?”
月桓淡淡一笑,迈步走远,遥遥撂下两个字:“你猜。”
原地的小少年们面面相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