袖一指赭古居秀丽的庭院,扯出比哭相好不到哪儿去的笑:“设结界是为掩盖此间残破败景,盟约既成,便送汝一份丽景如初。”
他从容摊掌拢合一团白芒,向紫瑜勾了勾唇:“睁大眼看好了。”
四周景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,犹如花瓣遮盖泥泞,吹飞完美的表象内里掩藏的真实情状令人大失所望。
枝干剑痕斑驳,堂前青石板路积满被削落的残枝败叶,一半的屋舍房梁倾颓,阑干支离破碎,瓦砾碎石滚了一地,门扇摔得稀巴烂,荒景入目使人平添衰颓之绪。
捏碎了指间的白芒,指缝里逸出星星点点的微光,纷扬若初春的柳絮涤荡着赭古居每一寸地方。
残破的累累伤痕渐消,炎风吹掠柳梢,苍郁翠冠挺拔擎天,雀鸟婉转清啼,芳菲如旧,焕发一派盎然生机。
睃巡过周遭,紫瑜抿了一抿上翘的嘴角,淡淡颔首,拾箸添了碗青精饭埋首苦吃,再未睬变回狸奴的展灼华。
赭古居能变得与以前一般无二,说不雀跃欣喜是假的——
这里原是她阿娘亲手布置。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饱含慈母的拳拳爱意,她这个做女儿的时常对景缅怀亡母,赭古居一夕遭毁又不能尽早修缮,心里头便如沸水煎熬,幸好现下恢复如初,总归是宽慰了些。
而要向展灼华道谢的话却是半点也讲不出口,无因其他,只是心存别扭罢了。
用毕朝食,唤来使女拾掇狼藉,顺便享用奉至的银鎏金攒花果盘,切成小块的冰镇甜瓜在盘中摆成怒放的花状。
她执竹签扎了一块送入嘴里,嚼着汁多的甜瓜,抖搂了下心底的小算盘,再望向元宵的眼中蕴着一分寻常人看不懂的异色。
古语有云: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。
秉承这亘古不变的真言,她决意要掌握主动权,扪心自问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展灼华的一面之词,终是不可能。
对万事保持着戒心已成为她的习惯,江湖亦如明争暗斗的朝堂与商场,人心叵测,一旦掉以轻心轻则遍体鳞伤,重则殒命。
掌握大局不落下风,便不会沦落到被动的地步……
择日不如撞日,她当机立断拍板今日施行先发制人之策,吩咐道:“备骏驹两匹并骑射用具两套,爷要与展郎君一同狩猎。”
秋雪应喏。
自古洛阳的山川便有着不同于其他地方山川的韵味,雄山层峦耸立,峭壁断岩,龙跧虎卧,险峻中偏偏觉察出明秀的奇伟迤逦和一份圣贤的旷远豁达气度。
浸染了旧朝王都的威仪尊荣,饱含了诗赋舞乐的日新月异,品味斗转星移的沧桑巨变,现如今的模样恰是风华正茂的盛世繁景。
来自穹顶的灼亮晴光拨散了翻涌雾岚,崇山幽林开启活跃的生机。
树梢上羽翅出窠,蒿丛间哟哟鹿鸣,野塘里鱼跃水面,和风中的馥郁扑面,烂漫山花婆娑着光影,俯瞰山脚下一弯泛着粼粼波光的银带,自西向东蜿蜒流淌,远目它流经的方向。
那是“天下之中,九州腹地”具有至高美誉的东都洛阳,古今典籍内浓墨重彩的一座城。
峰壑峭壁间,滔滔银瀑从百丈峰顶奔流倾泻,水浪击石落潭,擂出铮然恢宏的龙吟虎啸,凝拢了一朵又一朵靓丽水花。
葱茏植物在谷坳里长势葳蕤,披着薄红的野果缀满枝头,层层碧叶下一群偷啄果子的山雀落了满枝桠,清越啾鸣传响林中。
方圆几十里密林崖壁,群山叠翠,杳无人烟,明媚晴光的播撒徒留一袭余热。
摘除弓韬,掂了一掂牛角弓,紫瑜抽出箭箙内的一支箭矢,凝神挽弓搭弦。
欣赏完美景,缓缓回首的展灼华犹带着笑,少女跨坐马背之上,一件利落的赭色胡服包裹着细腰窄肩,挽弓的动作端的是英姿飒爽。
冰冷箭镞和细长眉眼间的清冷与阴鸷,他看得一清二楚,不躲也不避,黝黑瞳孔沉浮着幽光,长身鹤立在阴影中颇显诡秘,身下的骏驹甩甩尾巴不安地喷了个响鼻。
山风拂动婆娑的叶子,一寸寸日光透过枝隙漫上紫瑜冷丽的轮廓,依旧融不化浓重杀意,生死全凭她一念之间。
林间的飒飒疾风刮掠出柳绦千浪,荡摆的碧翠隐匿了箭矢的行迹与尖鸣,呼啸擦过少年郎肩侧的发丝,钉入他背后遒劲的树干。
收了弓,紫瑜舔了舔干涩的唇,似是意犹未尽,纤指摩挲着长弓,若箭矢稍偏定能射毙日扰夜忧的大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