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曜的长相一向是极其艳丽的,何况她此时故意装出游刃有余的姿态。别说她此刻穿着简陋,哪怕是裹着一块破布,也不会让人心生怀疑。果不其然,她这一句反问出口,小厮当即没了话说。
沉默片刻,到底还是年长些的管事开了口:“怪不得呢。我家夫人当日买了那小孩的两块玉,事后却也心中起疑——按理说这样好的玉,寻常人家哪里舍得让自家幼童拿出去典当的理?故而,她才叫我们再找那小孩来问一问。如今既然遇见正主,我们自当以礼相待,不知姑娘……是否愿意到府上,与夫人一叙?”
明曜眨了眨眼,缓缓笑开了:“当然乐意。”
她随那二人走出小巷,回头望去,乱墙窄道路间,一轮红日悄无声息地嵌落在斑驳屋舍后的天际,那夕阳的红光拖曳在灰色的墙面,像是山水画上一笔勾乱了的残色。
明曜喉头一紧,眼前又浮现出预知里谷莠雨夜叩门的场景——希望她没想错,希望她的选择,可以帮这对母女避开那个结局。
中堂飘满了苦涩的烟气,闻久了,反倒从喉底泛起甜熏熏的味儿来。明曜皱眉咳了两声,对上堂前薛夫人挑长的凤眼,不说话,也不喝茶,就这样直直地看着。
薛夫人懒懒靠在太师椅上,手中把着一柄长长的白玉烟杆,雪白的手,殷红的指,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。烟雾不时氤氲而起,遮得她面容时隐时现。
“你说你会看石头,怎么证明?”她问。
明曜眨了眨眼:“您找块石头来不就行了。”
薛夫人轮廓分明的红唇勾起,朝身旁的管事抬了抬下巴,好整以暇地调了调坐姿:“小丫头,我到南滇,是来做生意的。就算你在赌石上当真有点本事,又如何能保证我会为了招揽你,便应下你的要求,丢下这摊生意,动身返回沧州?”
明曜攥着裙摆,在薛夫人的注视下强装镇定地微笑:“薛夫人,您的生意可不是一时的。我确实是在和您谈条件,可最终做出决定的,难道不是您吗?”
薛家管事此时已托了一块璞玉进了中堂,薛夫人手中的烟枪一抬,遥遥点着它道:“这块石头是我亲自挑选,我心中有底。既然是谈条件,你可不能随意糊弄了事。”
明曜起身走到那璞玉前站定,伸手轻轻抚上石头风化了的粗粝外皮,灵力自掌心丝丝缕缕地灌注而入,如细水般将璞玉包裹。本相之力不光可以延伸至身外八方,同样可以观微精细之物。在西崇山的日夜,她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抚上山间每一块原石,小心翼翼地探查那些包裹在黯淡皮壳中的漂亮石头。
她其实并不会看石头,不知道怎样的颜色和质地最有价值,她判断好坏的标准皆是按自己的心意来。她喜欢色泽如水,剔透似冰的石头,那往往也是最有灵气的一种,当日诞育出玉萤的那块就是如此。
明曜思绪甫一飘散,便立刻被理智硬生生地拽回——她当务之急,是说服薛夫人尽早离开南滇,保证谷氏母女平安,而不是又放任自己沉浸到西崇山的回忆中去。
“赭红色的,”她放下那璞玉,平静地对上薛夫人的双眼,“玉质细腻,不算太透,不过这颜色挺适合您的。”
薛夫人笑了一下,饶有兴致地往前倾了倾身子,她的手肘支在八仙桌案上,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:“做成镯子如何?”
明曜想了想:“好看的。”
薛夫人又朝管事扬了下白玉烟枪,起身走到明曜身旁,垂着眼柔声道:“送给你怎样?”
明曜一愣,侧头望向她:“您这是……?”
“我不爱做赌石这种心惊肉跳的生意,这次来南滇,也是请了位高人指点一二,”她红唇微扬,笑吟吟地捏了捏明曜的脸颊,“小姑娘年纪不大,眼神倒尖得很呢,你既有这本事,合该留在此地的,何必舍了能发财的玉乡,和我回沧州呢?”
明曜心中一喜:“您答应回沧州了!”
薛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,强调了一遍:“回沧州,带你一起。”
明曜点点头,心中一块巨石落定,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——只要薛夫人离开了南滇,谷向杉最大的忧患便也不复存在,她们母女二人在此地已经安定下来,若非实在害怕,绝不会再迁居他乡。
这样的话……应当是安全了吧。
次日一早,明曜将亲手写的信托给与谷莠相熟的商贩送至谷家。如今她与薛府一行人同住客栈,衣食起居都由左右丫鬟照料。谷向杉曾说过谷莠容貌与其父颇有几分相似,她便暗自留了心,生怕自己贸然在此时与谷莠见面,会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。